当时许多人在看热闹，没一个人上去劝架的。他的父母又都是怕事的农民，也只得眼睁睁看他饱尝老拳。至于警察呢，自然也不会给他申冤，况且那时候，农村的私厢斗殴，向来是用不着肯求官府的。终于是“无告之民”。那一天我放学回来，我母亲忽然稀罕地对我说:“……，他叫人打死了……”我吃了一惊，不由得毛骨悚然，遂偷偷跑到他瓦房前面，见到了吓人的一幕:他满脸血污，躺在地上，分明就是死去了。
然而其他人呢，看完笑话都回家去了，他的死活也就管他妈的了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可怕的事，心里害怕极了。谁想，他究竟也没有死，到了晚上，瞿然又活了起来。原来，先前不过是昏厥。等醒来之后，就哭，就骂，那声调着实凄惨难言。而夜幕慢慢降临，他的凄厉的哭，便应和着夜风，幽怨肃杀，不知飘荡到何方去了。这以后，他的死活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事。
最多不过成了大家娱乐的对象。然而他究竟还是有成亲的愿望的，也有些不太嫌恶他的人，要他花钱买媳妇，这在农村乃常有之事，但到底因为没有钱，这事就作罢。他因为做工，也能省几个臭钱，自不免做些嫖娼的勾当。但有一年，不知从哪里，流浪过来一个傻女人，不知怎的，就被他带回家了，这一来，农村人不禁大惊，他的社会地位也骤然暴增，大家忽然都拿他当正常人看待了。
原来乡下人所谓的正常不正常，只在有没有媳妇。但凡有了媳妇，且不管这媳妇怎样，大家就认为你是正常。反之，没有媳妇，不论你如何明智，众人也以为你是不正常。邻居中有些妇女，都笑嘻嘻地去看那傻女人。我们小孩子也看。果然是傻的，样子十分难看。然而他很高兴，愉快地发烟，和其他人谈话。那时候他是压迫久了，一旦解放的神情。
他的母亲也笑嘻嘻的。不过那女人实在傻的可以，许多女人叫她脱裤子，她果然就脱了，大家都取乐一番回去了。接着呢，就说他要办事儿。办事儿在农村也是顶要紧的。乡下人不大看重法律的勾当，一对男女纵然领了结婚之证，而没有办事儿，仍算不得夫妻，其码不合规矩。这办事儿也颇繁杂，几千年固然一以贯之，绝不是如西洋那样，一个神父，一本圣经就能办到的。
谁想，他的事终于没有办成，那傻女人不知怎么的，大约是外乡人，老是挑食，他母亲就嗔怪她不吃窝窝（南瓜），说了好多现成的话。他呢，还没有老婆，就摆起大男人的架子来了，效法了西门庆打老婆的劲头，老是打她。她呢，又惊又怕，终于又跑了。“好不容易弄个媳妇，又跑了……”乡下人这时候也都帮忙太息起来。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，这傻女人的男人来了，终于又把她带走了，他呢，倒也多情起来，临走还送了那女人几个钱。
